在古阳羡丁蜀镇,几乎家家户户都会从事与紫砂相关的工作,从炼泥制壶刻绘泥绘,烧窑整口拍照,乃至做外包装等,总体大约有十几万人。黄龙山上的紫砂泥土,经由手艺人的拍打就成了金子。很多人被金子晃了神,忘了自己想做什么。也有些人活得有点“傻”,放着大好的商机不管,关起门来闭门制壶,虽不富裕,却也快乐似神仙。
采访 | 小雅
撰文 | 小雅
图片 | 妙音 提供
宜兴丁蜀镇的蜀山古南街,是明清以来宜兴紫砂陶制作、生产、贸易的集散地。如今被称为“紫砂大师街”,曾经因为这里靠近宜兴紫砂工艺厂,一批优秀的老艺人都居住在此,在那段岁月里,大师们都还在工厂的车间,研究院里。下了班后,常会串门,聊天。
如今,不少紫砂从业者租住在这,开启了一段新的岁月。比起当年的破落,如今街区重新改造,仍有不少当地人住着,而新的工作室也不突兀地存在。
其中就有一对制壶的神仙眷侣,先生做壶,妻子刻绘,多年搭配好不默契。
早上十点,在蜀山古南街的青石板路上,流浪猫像“地头蛇”一样跳上窗户,熟门熟路地找店家要食。而寻着窗台的猫食盆和菖蒲,可以找到一间离入口不远的工作室,门口有一块紫砂雕刻的门牌,上面刻着妙音壶语四个字。
女主人沈慧很自然地招呼我们,她说这条街有着五百多年的历史了,刚来这里时,原有的房子已破旧不堪,只剩下古老的储物小屋和断壁残垣的土石,他们夫妇请来当地的工匠师傅一起,用山上的树木、土与灰泥搭建出框架,自己动手装修,做出了他们现在的工作室。
她的先生阿豆随后也进来了,阿豆走过时她喊了一声“老官”。这声“老官”让相对腼腆,慢热的阿豆有点不好意思,但却让这间小小的工作室瞬间被人情味填满。
阿豆:偏爱哲学的工科男
阿豆姓窦,名心禹,宜兴人,大家都喊他阿豆。他剪了一头近似于光头的发型,搭配一身复古中式服装,形象很鲜明。他是90后的优秀男青年,典型的工科男,又带着一些孩子气。工作室的茶台下面摆放着几个遥控汽车,工作之余他就把玩和拆装这些机械玩具,探索这些机械背后的乐趣。
在人生的前二十二年里,他的生活和紫砂都没有什么交集。
他的父母喜欢哲学,他小时候在家中,可以拿一个玻璃瓶和一把黄豆玩上半天,就只是把黄豆放进去再倒出来。 17岁时,他去了英国读建筑。毕业后他回到家乡宜兴,就是这么一个看似与紫砂风马牛不相及的工科男,因为骨子里对艺术和美的欣赏而一头扎进了充满人文气息的紫砂中。
阿豆回忆起刚开始做壶的时候,师父要求特别严,泥条要打三个月,身桶要拍三个月,一直到手能够练出肌肉的记忆。
做紫砂壶特别看重基本功,要做成一把紫砂壶,或许一月就能做出来。但是要做好一把壶,线条流畅自然,有器韵,没有三年是绝对不行的。
在阿豆眼里,学上三年也只是个开始。练习紫砂的基本功枯燥而乏味,一个动作千遍万遍才会娴熟,很多年轻人坚持不下来。阿豆性格沉静,喜欢一个人的状态。对美的执着,让他努力学习,他相信扎实的基本功会给以后自己的创作带来更多可能性。
妙音:从紫砂世家走出来的温柔女孩
妻子沈慧留着乌黑的长发,为了方便工作常会盘起,她穿着一席中国风的长裙,戴着一串翡翠珠子的耳环,看起来格外温柔。
当她看到流浪猫就像看到老朋友一样,俯身从工作台后拿出一袋猫粮,然后倒出一些放在盆里。小猫就安静地蹲在木头窗边,路过的游客都忍不住停下来拍照。“它呀,是一只网红流浪猫,你看这脸上的伤,肯定是昨天在屋顶和其他猫打架的!”
2010年,沈慧从南京艺术学院美术学院毕业,她回到家乡丁蜀镇。父母都是默默无闻的紫砂制壶匠人,在父母的建议下,她开始跟随师父学习陶刻装饰,成为了一名陶刻匠人。她对传统书画有着深入的理解,对紫砂的美也有性独到的见解。她在陶刻之前,会仔细研究壶的意境再决定是否刻绘以及刻绘的内容,使壶与刻绘达到高度共鸣。
因为当时已经开始学佛吃素,所以她就给自己起了一个笔名‘妙音’。
中午妙音邀请我们去他们家吃饭,我们盛情难却就跟着去了。和其他的年轻人不同,他们结婚后选择和父母同住。妙音家的房子很大,家中还有两个工作台,妈妈的泥凳在客厅里,爸爸的在屋外,旁边有一院子的花草。
吃饭的间隙,聊起阿豆和妙音的相遇。
“妙音,我娶你吧”
当妙音已经大学毕业学习陶刻的时候,阿豆还在英国念书,两人的轨迹还只是两条平行线。直到2012年,两个人同在宜兴学习儒释道传统文化,就此相识了。后来阿豆在他叔叔的推荐下拜了叔叔的同学为师,开始学习制壶。
因为两人都需要在宜兴和丁蜀之间折返,开车的阿豆就成了妙音的“司机”,而这趟传统文化专车,一开就是三年。
13年的双十一,阿豆送了一束玫瑰花给妙音,妙音说阿豆比她小两岁,留着短寸头,带着细框眼镜,特别孝顺,给人感觉很儒雅,安静,最重要的是他们俩非常有共同语言,学佛吃素更是符合她对未来先生的标准。
但是,由于学习传统文化的课堂有规定,学员间不准谈恋爱,所以她并没有接受阿豆的心意,虽已暗生情愫,但还是保持着普通的师兄关系。
大学毕业后的妙音早就在父母的要求下开始相亲了,五年下来据说有二十几个,有同样从事紫砂行业的,也有医生教师公务员。
最后一次相亲是15年初,当时她在紫砂二厂的舅舅给她介绍一位同样是做陶刻的小伙子,她的父亲就带着她去了,心不在此的妙音感到非常尴尬,也快到去宜兴上课的时间了,于是发了一条微信给正在隔壁一厂干活的阿豆,内容是:“你来二厂救我吧”。
妙音在众人奇异的眼神下上了阿豆的车,阿豆看出了这是相亲的阵仗,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:“算了,你不要再相亲了,我娶你吧。”
妙音心想:现在哪有不谈恋爱直接结婚的呀。她不知道的是,在阿豆的心里,他们已经谈了很久的恋爱了。
几天后,妙音接到阿豆的电话,他说要带着父母去妙音家的工作室提亲。妙音当时就很震惊,觉得这么大的事也没和她商量一下,毕竟都还没恋爱啊,不过内心是甜甜的,因为那个人是阿豆。
后来,在双方父母的商量下,他们二月订婚,十月结婚,办了一场中式的素食婚礼,两个人就这样走到了一起。
一把壶的诞生:丈夫捏壶,妻子刻绘
婚后的第一年,他们把工作室搬到了紫砂一厂,第二年才来了老街。他们一个制壶一个陶刻,生活简单幸福。
妙音从不催促阿豆要做多少把壶赚钱,她说:阿豆一定要做他自己喜欢的壶才可以,如果连自己都不喜欢,怎么好意思分享给别人呢?阿豆说:大家都知道紫砂壶需要人来养护,却鲜少有人知晓,有灵气的壶也是能养人的,他想要做出能养人的紫砂器,让使用它的朋友能在繁杂的世间体会一丝温暖与静谧。
看惯了规整的紫砂器,在工作室的茶台上,一个蛋形的紫砂器倒扣在上面,引起我们的好奇,我们便问阿豆这是做什么的。
阿豆笑笑说,这是他随手捏的“蛋”,也没有什么用处。但他总会不自觉地抓起它摸一摸,他说器物是由生命的,而作品与作者的关系,就像是孕育。
他做手捏紫砂的缘起,其实来自于一位清华美院的研究生。
当阿豆还在师父那里学徒时,这位研究生在他师父那里用紫砂捏了一只杯子。他当时就萌生了将手捏的方法运用于紫砂壶制作的想法。
这种做法很有挑战,直接用手来捏泥料,通过手上的力道控制器型和厚薄,有更多的创作空间。于是阿豆一边跟着师父学传统的壶形技艺,一边开始了自己的探索,用自己的灵感去捏壶。他不想只局限在临摹前人的经典器型上。
阿豆的脑海里装满了想法,有时候半夜里忽然有灵感时,他就会跳下床,赶紧把灵感记录下来。他对自己的内心世界有着很强的洞悉力,他觉得这些想法都可以通过捏塑来表达。
开始的尝试自然是失败的,捏的壶非常重,根本没法用,但是阿豆没有放弃,不断地尝试,逐渐地完善。这意外开启了阿豆做壶的另一条路,虽受古法熏陶,但也勇于突破传统技法的禁锢,几年下来已慢慢形成了自己自然古拙的风格。
传统的紫砂壶和手捏壶相比,两者无法用好坏去判别。这是两种不同的感觉,先人传承下来的那些紫砂小品很有韵味,像艺术品一般,而手捏器如同最早的供春壶一般更古朴更贴近生活。
也会有一些人不理解他做的手捏壶,但也有欣赏他的人,比如妻子妙音。
妙音说阿豆做手捏壶,一定要有灵感的时候才能捏,每一把都没有办法复刻,没有灵感捏出来的壶在生胚的时候就会被重新捏成一团泥。
渐渐的,喜欢阿豆手捏壶的人多了起来,但阿豆的工期永远是不确定的。平均一个月只有一两把。其他时间,阿豆都会制作全手工拍打成型的壶,每个型基本上也只做一把,他说要做好自己的作品,不为五斗米折腰,耐得住寂寞是一位手艺人必须要做到的。
豆苗夫妇也一直在互相帮助,共同进步。
比如妙音会帮阿豆看看壶在型上有没有需要改的地方,阿豆也会给妙音做参谋,看看可以搭配什么样的装饰,刻什么样的字或图案。
只有当妙音觉得她可以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,她才会下刀,如果她做不到,或者作品本身已神韵具足了,那就不做了,保留它最好的状态。
这种奇妙的配合,是不言而喻的,没有谁规定谁要做什么。阿豆做完壶,都会交给妙音。两个人在创作上审美一致,默契度非常高,彼此都很欣赏对方。
豆苗夫妇就是在丁蜀活得很理想的少数人,他们喜欢丁蜀,因为这里有山有水。在老街做壶,逗猫遛狗,以隐居的状态做着自己喜欢的事,这样的日子已是悠然自得了。
阿豆的壶,配上妙音的刻绘,就是他们世界里独一无二的美好存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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